【原文】
公孙丑问曰:“不见诸侯,何义?”
孟子曰:“古者不为臣不见。段干木逾垣而辟之,泄柳闭门而不内,是皆已甚。迫,斯可以见矣。阳货欲见孔子而恶无礼,大夫有赐于士,不得受于其家,则往拜其门。阳货矙孔子之亡也,而馈孔子蒸豚;孔子亦矙其亡也,而往拜之。当是时,阳货先,岂得不见?曾子曰:‘胁肩谄笑,病于夏畦。’子路曰:‘未同而言,观其色赧赧然,非由之所知也。’由是观之,则君子之所养可知已矣。”
【注释】
1.段干木:人名,战国初期魏文侯时的贤者。
2.泄柳:人名,鲁穆公时人。
3.内:(na纳)《礼记·月令》:“无不务内。”《史记·屈原贾生列传》:“赵不内。”《史记·项羽本纪》:“欲止不内。”《说文》:“内,入也。自外而入也。”这里用为接纳之意。
4.阳货:又称阳虎,季氏的家臣。季氏曾几代掌握了鲁国的朝政,而此时阳货又掌握着季氏的家政。后来他与公山弗扰共谋杀害了季桓子,失败后逃往晋国。
5.矙:(kan看)同“瞰”。《孟子·离娄下》:“王使人矙夫子。”《文选·班固·东都赋》:“瞰四裔而抗棱。”《文选·张衡·东京赋》:“左瞰暘谷。”《广雅·释诂一》:“瞰,视也。这里用为探看之意。
6.畦:(qi齐)《庄子》:“见一丈人方将为圃畦。”《史记·货殖列传》:“千畦姜韭。”《说文》:“畦,田五十亩曰畦。”菜圃间划分的行列。这里是当动词用。
7.赧:(nan览)柳宗元《乞巧文》:“大赧而归,填恨低首。”宋司马光《训俭示康》:“自为乳儿,长者加以金银华美之服,辄羞赧弃去之。”这里用为形容词,因羞惭而脸红之意。
【译文】
公孙丑问:“不见诸侯,是什么最佳行为方式呢?”
孟子说:“古时候的惯例,不是诸侯的臣子就不去参见。段干木翻墙逃避魏文侯,泄柳关门不接待鲁穆公,都太过分了。迫不得己,也是可以见的。阳货想要孔子来见他,又厌恶别人认为他不知礼,当时大夫赠送财物给士人,士人如果不能在家亲自接受,就应去大夫家拜谢。于是阳货探看到孔子不在家,就去孔子家赠送蒸好的猪腿;孔子于是也探看到阳货不在家时前往拜谢。在那时,如果阳货先去拜访,孔子怎么会不见他呢?曾子说‘耸着肩膀对别人谄媚地笑,这比夏天在菜地里划行列还要痛苦。’子路说:‘跟一个人不志同道合,却勉强交谈,脸上露出羞愧之色,我真不知所为何来。’这样看来,君子的品行修养,是可以知道的。”
【赏析】
这里一方面是对《论语阳货》所记“阳货欲见孔子”(171)一章的补充说明;另一方面又是对孔子所说“巧言令色,鲜矣仁”(《论语学而)》)的进一步发挥。
所谓“胁肩诌笑”,就是“巧言令色”。包括子路所不理解的那种“未同而言,观其色赧赧然”都是类似的行径。说穿了,就是两个字--虚伪!
说到虚伪,那可就真是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话题了。一方面,它是“老鼠过街,人人喊打。”世上几乎找不到什么人不深恶痛绝,把它作为人类的恶行败德而加以口诛笔伐。也就是说,似乎是一个勿需讨论的问题了。但另一方面,我们又分明感觉到自己随时随地都生活在虚伪的包围之中,世上几乎就找不到什么没有虚伪存在的净土。所以,这似乎又是一个很有必要深入研究的问题。正是这两个方面的二律背反使“虚伪”突现在我们的生活之中,不仅令我们这些凡夫俗子,而且个圣贤们也困惑不已,所以有反复论述。(仅仅关于“巧言令色”的论述,在《论语》中就有三次,分别见于《学而》、《公冶长》、《阳货》三篇。)
至于孟子在这里为什么又说到这个话题,则是从“诌媚”引起的。因为学生公孙丑提到为什么不主动去拜见诸侯的问题,孟子在回答时说到两个方面的表现。一方面是像段干木、泄柳那样,过于清高,过于孤芳自赏,似平也没有必要。因为儒者凡事反对走极端,而主张中正平和、恰如其分。另一方面就说到诌媚的问题了。虽然他这里没有明说,但我们可以揣测到,他所指的“胁肩诌笑”之徒,正是那些逢迎、巴结各国诸侯的纵横术士们。而这些人,因为是他反复鞭挞的对象,这里也就没有明说了。
从诌媚到虚伪,或者换句话说,诌媚本身也就是虚伪。有人说:“虚伪及欺诈产生各种罪恶。”有人说得更为干脆:“虚伪乃罪恶之源!”
问题还是在于,认识到这些以后,我们又拿什么来与之较量,怎样来清除这人类的“罪恶之源”呢?
这恐怕就不是能够“毕其功于一役”,甚而至于“毕其功于一代”的事了吧。